“大年初一也不來個電話,你們有放假嗎?大年夜都吃了些什幺?別忘了替我給孫子們一人給個紅包。要讓他們知道我們是中國人。”過年期間游子們打回鄉的電話里,這樣的對話是很普遍的內容,很多人沒敢告訴大洋彼岸父母親,我們的年過得冷清。年三十,老婆出差,遠在千里之外。晚上下班回家,炒了一鍋蛋炒飯,就算是年夜飯了。
放下電話,一絲淡淡但又刺骨的凄涼不由從心底涌起。不是因為新年過得冷清。而是因為發現自己竟對這冷清全然麻木了;也沒想到去花點功夫,為孩子們營造一點節日的氣氛。忽然意識到離母親、離家鄉、離中國好遠。美國求學、謀生十數載,沖淡了早年像蜂蜜般濃厚的鄉愁。童年的記憶變得好象是發生在另外一個世界的事。惟有幼時母親不辭勞苦為我們營造的春節的愉快時光,依然歷歷在目:熏制臘肉時飄出的松枝煙香和肉香、壓歲錢一張張新幣的光澤,及震耳欲聾鞭炮聲.....那是個瘋狂激進的時代,急欲毀滅一切傳統。但是春節卻年復一年繼續下去。
一個民族的凝聚力,不僅僅取決于共同的地域。更重要的是民族意識。幾千年來,猶太人歷經無數苦難,但憑借宗教的力量頑強地生存下來。中華民族靠的則是悠久的文化傳統。正是這頑強悠久的文化傳統,使得早年的美國華人,能在極其惡劣的環境中生根發展。那時的華人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。1882年國會通過的排華法案,禁止華工來美國,并明確剝奪了華人移民歸化成為美國公民的權利。
在華人聚居的加利福尼亞州,華人不能擁有地產,不能與白人通婚。種族主義勢力視華人為劣等民族,并不斷逼迫他們放棄其文化傳統。慶賀春節便成為華人抵抗種族主義,公開宣示民族自豪感的一個重要機會。19世紀下半葉,每逢農歷新年,舊金山和紐約等地的華人就把華埠裝扮得五彩繽紛,身穿華服上街游行。有人甚至冒著進監獄之危險,燃放鞭炮。慶賀新春,也凝聚華人社區。新春時節,華人紛紛從礦區、農場、鐵路工地涌到華埠,或探親或訪友。不能來華埠度假的人,也沒有忘記春節。更沒有忘記他們遠在中國的親人。1871年,一位在阿拉斯加一個煤礦工作的華工在日記中寫到:今天是春節,夢里又見老父,他年事已高,不知有無御寒衣。從這鄉愁的流露,我們也可以看到一個普通華工的民族意識。
在今天,阻礙我們慶賀春節的,不再是來自外界一度囂張的種族主義,而是我們內心的麻木和懶惰。跟母親打完電話后,立即給孩子包了壓歲錢。“我們中國人”這個問題,留給他們長大以后自己回答吧。希望自己先能找得回那略帶有一絲苦澀甘美的鄉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