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房東斯蒂夫一家有一個很大的花園。每個周末,斯蒂夫夫婦都會帶著三個孩子在花園里玩耍。
有一天,斯蒂夫太太和先生商量:“你看這花園的草瘋長了,花也不成形了,下個禮拜天我們修整一下。”斯蒂夫大聲叫起來:“你沒看見我這段時間正忙著?干脆請個人算了”我正好從他們身邊經過,一抬頭瞥見了花園的小房子里堆放的鋤草機、剪刀,便說:“如果你們沒時間,我可以幫你們做。”我幫他們做當然是無償的。他們一家平時待我特別熱情,再說,我在國內時,每年寒暑假都去給經營苗圃的叔叔幫忙,修花剪草的活兒也學過幾招。
斯蒂夫太太看著我,雙眼放出異樣的光彩:“真的?露茜,你還會做這活兒?”她驚喜的表情和語氣倒讓我有些不自在起來。我紅了臉,忙低下頭:“只是略知皮毛,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。”“那要多少錢呢?”“這點小事,談什么錢!”“那怎么行?你的勞務怎么能不算錢呢?”“權當是我練練手藝唄。”我笑著說。“花園要是修整得不好看,鄰居會笑話我們的。”斯蒂夫插了一句。其實,鄰居的花園我也看見過,都是些簡單的修整,雖然胸有成竹,但我仍然不能將話說得太“滿”,“那我試試看。”斯蒂夫夫婦若有所悟地點點頭。
三天后的一個下午,我放學回來,看見一個穿著工裝的人正在花園里推鋤草機。我覺得有些奇怪,心想我不是答應了他們嗎?怎么又請人了?這時,他們12歲的大兒子賴斯從屋里走出來,我小聲問他:“這是你們請的工人嗎?其實,我也能做的。”賴斯盯著我說:“你真的會做?”“那當然,我以前學過的。”在小孩子面前,我倒顯得非常自信。“我媽媽說,你不要工錢,只是想練手藝,你自己都沒把握,怎么能把花園弄好?”我蒙了,愣在那里不知說什么好。
我站在一邊看工人干活,他的手藝并不好,修剪過的草坪參差不齊,還要再做第二次。但是他卻明碼開出他的勞務價:每小時8美元。史蒂夫夫婦對他手藝的認可也許就是因為他開出的這個價吧。而我,卻因為無償而遭到拒絕。
沒多久,我那曾引以為豪的“謙虛謹慎,與人為善”的處世哲學又一次讓我碰壁。
那個周末,我開著舊跑車去參加一個同學聚會。車行至露洛里,有一個右拐彎。我微微轉了轉方向盤,左眼的余光里突然閃過一輛紅色的別克。我側頭,果然它是在加速超車!在拐彎處超車,這是極其危險的!
我急中生智來了一個急剎車。對方可能也發現了危險,手忙腳亂地左轉方向盤。由于剎車太急,我的頭重重地撞在前車玻璃上。幸好,玻璃沒碎。我呆坐了兩分鐘后,緩過神來,轉頭去看別克。發現它已撞在了左邊的欄桿上,窗玻璃濺得滿地都是。我慌了神,忙下車向它奔去。
車主人滿臉是血,失神地望著我。“I’m sorry,I’msorry!”我忙不迭地道歉,并馬上打了救護電話。
十分鐘后,救護車到了。醫生給他做了全面檢查,發現除了頭部外傷外一切正常。這時,警車也鳴笛而來。他們簡單勘測了現場后,將我拉上車,要帶到警署去。“別克”的主人因為要到醫院打消炎針,做包扎,便由另一名警員帶上了救護車。看著他滿臉血漬、痛苦的表情,我心里也很難受,又說了一遍:“I’m sorry。”
警員分別對我們做了調查筆錄。很快,他們形成了意見:“別克”是受害者,我負責賠償他135美元的醫藥費。我糊涂了,他違章超車怎么還要我賠償?警員的解釋是:因為沒有第三者在場,難以調查出真相。根據“別克”的口供和他們自己親耳所聽,我在第一時間承認了自己的過錯。我簡直要氣瘋了,這叫辦什么案!我一句禮節性的話語竟然成了定罪的證據!
“當然,你如果不服這個意見,可以上訴。”警員慢條斯理地說。我當然要上訴!
經過半個多月繁瑣的訴訟、取證、申辯,法庭最終給了我一個公正評判。但那兩位警員卻不肯為自己草率的行事向我說一聲“I‘m sorry”。
官司雖然贏了,但我的心情卻并不輕松。
后來,和一位來美國多年的同胞討論中美兩國的禮儀文化。他說,其實美國人也很注重禮儀,只是他們的感情比較外露,是怎么樣就怎么樣,“有一說一,有二說二”,不像中國人,以含蓄為美,崇尚禮多人不怪;而且,他們的自我意識也很強,不輕易否認自己,當然也不會隨意接受別人的幫助。不久之后我遇到一件“好心沒有好報”的尷尬就是這句話的驗證。
我在范德里大學學習物理,每天早上我都是最先到校的學生。每次走進校門,我都能看見雷澤太太佝著腰在做地面清潔。聽說,雷澤先生兩年前患肺癌去世,留下兩個孩子,現在一家三口的生活全靠雷澤太太在學校做后勤的薪水。她不過剛剛40歲,但她的臉色卻很憔悴,背也有一點駝。
一天早上,我進校門卻沒看見那個“佝著腰”定格的畫面。看看地面,仍有很多污漬,顯然雷澤太太還沒有打掃。是忘了?還是有其他事耽擱了?上課時間還早,我沒多想就拿起拖把干了起來。
“先生,”不知什么時候,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嘶啞的聲音。我轉過頭,原來是雷澤太太,她的臉漲得通紅,表情很痛苦。“先生,你這樣做太過分了。我一個人帶兩個孩子,身體又不好,這份活對我來說很重要。而你有獎學金,身體好,干什么都能掙錢。”我聽得云里霧里。這時,旁邊有幾個學生經過,也在竊竊私語:“雷澤太太多可憐,連這份工作都被人搶走了。”我恍然大悟:原來是雷澤太太誤解了。我忙將拖把遞到她手里。我發現她的手有些燙。她不解地望著我,說:“你不和我爭了?”
這時,一個小女孩跑過來,拉著她的衣角:“我來幫你做。你還在發燒呢!”小女孩說,媽媽昨晚燒了一夜,早上醒來從窗戶里看見有個年輕人在做衛生,以為我是乘人之危頂替了她,便硬撐著身體起來了。
我勸雷澤太太回房里躺著,并向她解釋,說工作還是她的,今天算是我幫她。“那怎么行啊?我做這活,他們是付了工資的。”最后,我不得不答應,晚上到她家吃飯,算是她回報我。
后來,我和雷澤太太一家成了朋友。我給她講了我們中國人樂于助人、無私奉獻的傳統。她剛開始總是不太理解,后來看我的確是善意的,因此對于我偶爾的幫助也能慢慢接受了,但她卻總是會饋贈我幾道可口的點心。
很長一段時間,雷澤太太撐著病體,看見我搶了她飯碗時那種絕望的神情,在我心里都揮之不去。我一直對自己那天魯莽的善行給她造成的心靈傷害而歉疚不已。
來源:神州學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