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蘭克福社會大學(xué)(VHS)德文班在春季開學(xué)，我們四個來自中國不同城市的中國人成了同學(xué)。初臨德國，我們就被這無處不飛花的春天迷住了。迎春花燃燒得似火如荼，綠茵茵的草地上遍撒著靈動的黃水仙，姹紫嫣紅的蝴蝶花如一群群振翅欲飛的花蝴蝶喧騰活潑。那高大的玉蘭花樹更是為我們傳遞著春的信息，它們迎著春風(fēng)長了綠芽，沐著春雨結(jié)了花蕾，耀著春陽怒放一樹樹純白中透著粉紅或淺紫的花兒，如一柄柄巨型花傘映襯著潔白的云，蔚藍的天。贊美德國的春天是我們最初的話題。小于是工科大學(xué)畢業(yè)生，曾選修過德文，他的德文水平比我們?nèi)齻�從ABC學(xué)起的女生高出許多，于是他成了老師義務(wù)的助教，我們?nèi)�人的�?dāng)然翻譯。在老師于我們無法溝通的情況下，他每每就用中文來為我們解惑，時間一長，那些別的國家來的同學(xué)在耳濡目染下也附帶學(xué)會了一些中文，時而冒幾句中文來回答老師的提問，聽得老師不知所云，惹得哄堂大笑。一學(xué)期似乎就在這歡笑聲中結(jié)束，我們將各奔東西，小于請我們?nèi)ニ�那里吃餃子話別。

小于是南方人，看他和餡搟皮無所不能，做事利索，我們不由驚羨做他太太的人何有其福。小于說：“我父親是小學(xué)勤雜工，我母親沒有工作，父親一月30多元的工資要養(yǎng)四個小孩、媽媽和奶奶共七口人，家境十分拮據(jù)，債臺高筑，我大姐十歲進戲校學(xué)戲，省一個人的飯錢，直到我二姐和我大學(xué)畢業(yè)工作后才將欠債全還清。二姐公派來德國讀博士，父母認定我是讀書的料，要二姐把我弄出來也讀個博士什么的。真的出來了，我才直到留學(xué)哪有那么容易？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，我分在供電局工作，那才是個好單位，一到春節(jié)，那些關(guān)系企業(yè)送的東西成車成船，不說別的，光是幾尺長的鮮魚頓頓吃上幾個月都還有余。我出國時，單位統(tǒng)一為我保留一年工作位置，到期不回作自動退職。我女朋友不讓我出來，只等我一年。我姐姐靠獎學(xué)金讀書，我一個男人怎么能要她養(yǎng)活？一到德國我就去中餐館打工，才做幾天，竟碰到夜半三更查黑工，老板送瘟神般地把我們趕走，好象是我們對不住他，他連工錢都沒給。你們說，在德國，如果你身上連一個分尼都沒有，有誰會施舍給你這個中國人？我堂堂助理工程師，在這里比乞丐都不如。出來后，我最想我奶奶，她八十多歲了。雖說家窮，但她把我寵上了天，小時，無論我多淘氣多撒野，她都不準(zhǔn)我爸動我一根指頭。在這里，一和姐姐吵架，我就想我奶奶，就想回去。“說到這里，這位27歲的小伙子紅了眼圈，停止了搟皮，去扯紙巾。

筱雅嘆氣道：“我在家連小手巾都是小保姆洗，到德國來卻當(dāng)上了三個孩子的小保姆。最小的剛滿一歲，幾個小孩鬧翻了天，還得像祖宗似的把它他們供起來。那個老二有皮膚病，不能吃乳酪食品，可她又最愛吃，乘她媽媽一不注意就去偷，她媽媽發(fā)現(xiàn)了，她竟說是我給她吃的，她媽居然信她胡說，反來責(zé)備我。別看她才兩歲，說謊已很老練了。我真恨不得那天當(dāng)她媽不在家時把她揍一頓。這家人真小氣，生怕我用了他們的洗發(fā)水洗澡液，天天清點，嗨，才幾個馬克，我買的還比他們的好，再說，即使請我用，我還怕被他們傳染上皮膚病呢。上星期六晚上有關(guān)于中國的電視報導(dǎo)，我請求將電視頻道調(diào)臺，小孩他爸說：‘你要看這個節(jié)目，那么請問，我們有看什么呢？’氣得我扭頭就走。我過去不識愁滋味，那晚，我蒙著被子大哭了個夠。”
晗悅接口說：“我看到德國這么美，常常有想哭的感覺，咱們中國為什么就沒有這么美呢？境由心生，每當(dāng)我心情落寞時，外面景色愈美，我愈想痛哭。我大哥在德國，小哥在美國，我這個幺女哪舍得離開爸媽？剛進大學(xué)參加軍訓(xùn)，我摔傷了腿，大哥正好回來探親，看到我血肉模糊寸把長的傷口，心疼得大罵大學(xué)生不去讀書，去軍什么訓(xùn)？他發(fā)誓他一定要把我弄到德國留學(xué)，我就這樣出來了。我嫂子是德國人，待我很好，我很喜歡她。我不想離開大哥，想在法蘭克福上大學(xué)，但我大哥說留學(xué)當(dāng)然得上名牌大學(xué)，他要我讀慕尼黑大學(xué)，在考上大學(xué)語言班之前，他安排我住到他德國朋友家，可以多練練德語，過兩天我就去慕尼黑了，我感到心里空蕩蕩的無所依歸。”

一直沉默不語的潔瀅說：“你們都還太年輕，體會不到另一種分離之痛，那種與親生骨肉活生生剝離開來天各一方的劇痛，真如凌遲般痛徹到每一根神經(jīng)每一村肌膚。我到了這里，卻將獨生女兒留在國內(nèi)。你們想想，當(dāng)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驟然遠離母親，她會多么惶恐不安孤苦憂傷！那些與她同齡的孩子還在父母關(guān)愛庇護下無憂無慮地生活著，他們可以任性，可以撒嬌，可以做小皇帝小公主，可我的女兒卻像灰姑娘過早地結(jié)束了她春花般美麗的少女階段，必須依靠自己去承受生活中的苦樂。在從北京飛 法蘭克福的飛機上，一想到她，我的心就發(fā)緊發(fā)痛，淚如急雨，也顧不得別人看見。過去每到外地出差，女兒就巴巴地盼我回家，一看到天上有飛機過，她便快樂地歡叫：‘啊，我媽媽坐這架飛機回來了！’她這次看不到這架遠離故國的飛機了，我的遠別不知怎樣在摧折著她稚弱的心靈，她能熬國從此沒有母親為依傍的日子嗎？

臺灣詩人余光中在鄉(xiāng)愁這首詩中說：“鄉(xiāng)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，我在這頭，母親在那頭...”只有出了國門方才深刻體會到離鄉(xiāng)背井是怎樣一種至悲至痛的心境。現(xiàn)在，我和女兒只有憑藉一枚小小的郵票來牽系母女情傾吐相思苦。她的信我珍藏在身，這封是我初抵德國的來信，每每讀來總令我淚飛頓作傾盆雨。她寫道：‘親愛的媽媽，當(dāng)女兒知道你要走的消息后，偷偷地躲在被窩里哭，我不好在這邊的人面前哭。可我實在忍不住了，在他們面前大哭了一場。我現(xiàn)在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母親是我最不可缺少的，只有你身上才有一種真正的香味，一種真正的愛心，一種令我感到無比安全的放心感。我想你，就 拿出相冊仔細地看，眼淚 自覺喋流了出來，我總回憶媽媽的吻，媽媽的愛，媽媽的話。媽媽，現(xiàn)國內(nèi)放映”媽媽，再愛我一次“的影片，故事好慘，我一聽那主題歌就掉淚。我漿果歌詞抄給你：’世上只有媽媽好，有媽的孩子像塊寶，投進媽媽的懷抱，幸福少不了；世上只有媽媽好，沒媽的孩子像棵草，離開媽媽的懷抱，幸福哪里找？‘媽媽，我覺得我長大了，你不要擔(dān)心我，過去那些年我們倆受了那么多苦，我現(xiàn)在就希望你能過得幸福。媽媽，我真的好愛你！’

來到德國，我有精神幾近崩潰的感覺，這不僅僅是飄泊異域，熟悉 的全失去，得到的皆陌生的無根之痛，更主要的是我對女兒的擔(dān)憂思念如千斤巨石壓著我的心，沉重得令我喘不過氣來。人無法抗拒命運，或者說我們選擇了人生這樣的安排，日子無論再苦再難，心情無論再悲再憂，我們也得咬牙挺過。生活迫使我們將自己的過去的一切打碎，從零開始學(xué)習(xí)全心得人生課題，只有不畏艱困屈辱我們才能在異域活出自己。作為母親我更應(yīng)該早日從情愁悲苦中解脫出來，變得堅強些勇敢些，以百折不撓的奮斗精神為孩子做表率。”

餃子包好，我們個個都沒有了胃口，剩下一大桌。小于說你們帶回去吧，我從來不喜歡吃餃子，只有在這里它才成了寶貝。你們不要，我就倒掉了。我們只好每人裝滿一大盒，然后急急地去乘收班車回家。

深秋時分，小于決定束裝回國。在送行的路上，紅色的葉黃色的葉瀟瀟灑灑飄落我們一頭一身，它們完成了它們的或平凡或絢麗一生，欣喜地投入大地母親的懷抱。小于的女朋友已向他下了最后通牒，他必須回去給她一個交待。小于說：“我倒不是怕這事吹了趕回去，而是我覺得再待在德國實在沒有意義。我大學(xué)畢業(yè)已當(dāng)了助理工程師，在德國還得從大學(xué)一年級學(xué)起，學(xué)時又長，30出頭才畢業(yè)，還不一定能找到工作，哪方水土不養(yǎng)人？我回去，要將留學(xué)的真相告訴那些想出來的人，勸它們不要再來受這份洋罪了！”如風(fēng)蕭蕭冷冽的易水河畔出征的壯士，小于慷慨悲歌一去不再復(fù)還。

俄國詩人普希金說過：“這一切都會過去，而過去的一切降溫成為美好的回憶。”回憶不一定都是美好的，有悲傷有痛苦也有挫折和失敗，但在人生的歷程中，過往總是值得我們懷念的。來德初年，縱有諸多悲情和不適，但這些磨難畢竟淬礪了我們的心志，使我們終于敢直面現(xiàn)實，或折戟而返，或異域生根，我們學(xué)會了如何更好地把握自己的命運。（來源:德國留學(xué)網(wǎng)）